我從事艾滋病行業已有20余年，在這之中，我見過因疾病而陷入低迷的患者，也見過因堅強而重獲新生的他們。午休時，走進走廊盡頭的病案室，望著架子上堆滿的病案，我試圖回想起他們每一個人的故事，但是太多了，患者太多了，故事也太多了，我承認很多人的名字對我來說都已然是陌生的了，但我知道，他們的故事大多相似，由絕望而起，攜希望而生。

隨著醫療手段的不斷先進，人們對艾滋病的死亡恐懼已漸漸消退，但艾滋病給感染者所帶來的病恥感卻一直存在，這也是對于從事艾滋行業的醫護人員來說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，因為我們知道心理問題對一個人的傷害有時遠超疾病本身。

記得在幾年前，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孩子走進我的辦公室取檢測結果，我像往常一樣核對身份信息，做陽性告知。檢查單遞給他后，我觀察著他的反應。他只是低著頭，一言不發，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。我看他并不想開口說話，只好先給他講解后續治療的注意事項，但是過了許久，他依然一動不動。直覺告訴我，他不太對勁兒。我立刻問他：“剛才我講的明白了嗎？”他沒有回答，依然像塊兒木頭一樣戳在地上。我又問了一句：“你聽明白了嗎？”這次我放大了音量，但還是沒有回應。不出所料，我之后寬慰他的話也都像進了黑洞。我很焦慮，我怕他邁不過這個坎兒，但我也知道，以他現在的狀態說什么都無濟于事。我只好讓他先去樓道坐一坐，我先把其他病人的問題處理好。快下班了，他總算走進了辦公室，但他一開口就說：“我想好怎么去死了。”我心里一咯噔，我擔心他去做傻事兒，但也很慶幸他打開心門了，起碼我可以跟他溝通了。

我順著他的想法說：“你想怎么做？”

“從樓上跳下去。”

我說：“然后呢？”

他看著我：“什么然后，沒有然后，一了百了。”

“你沒有然后，你父母的呢？你家人的呢？他們也沒有然后了嗎？”

他沉默了。

沒過多會兒，他哭了。

我看著他，心里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，最起碼我知道他不會做那么幼稚的選擇。我們又聊了很久，原來，他最怕的不是病，而是擔心會丟了工作，他擔心朋友歧視，他擔心家人失望。的確，這是很多患者的心結，也是很難解開的心結。在他臨走時，我鼓勵他要學會愛自己，愛生活，愛未來，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，就離開了。這之后我們也沒有聯系過，但對于艾滋病感染者和醫護人員來說，沒有聯系，其實也是一種最好的狀態。

幾個月之后，一個年輕的男孩進入我的辦公室很開心地跟我打了聲招呼，我愣了幾秒，我覺得他好面熟但是又想不起來是誰，直到他說他曾經差點兒就和世界說再見了，我才想起他。但他此時的狀態和我第一次見到的截然不同，現在的他陽光、積極、開朗，時不時還說一兩句玩笑話。他說：“就想讓您看看我現在的狀態，是不是好多了。”我給他豎起了大拇哥：“特別好！”